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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 2

2 生日


刁琳宇还是低估了教练的话术,今年联赛江苏队是缺人,但缺的并不是二传。

接过队长之位的李慧作为主力二传的位置稳如泰山,连替补二传也早有赵静雪在,而自己,不过是替补的替补,最多只充当替补的发球员。

技战术配合的训练轮不上她,传球的练习教练也不在乎她,每天只跟着队伍练练发球防守,然后在晚上的自由练习时间把每天的传球量补回来。

有时候晚上一个人锁门回去,抬头看见体育馆门口的那盏旧灯不停在闪,刁琳宇站在黑夜里觉得那像极了自己,明明这样的坚持毫无意义,却还在苟延残喘。

她实在是太无足轻重了,边缘到即使坐在场边拿出手机来查阅,教练组都不会注意到她。

于是她看向场地里被众人簇拥着的张常宁,在浏览器的搜索框里,键入了她的姓名。

她有世家底蕴,也有辉煌履历,本该是前途一片光明。

但她却一意孤行,非要从沙滩转入室内,于是在教练组递交上去的参赛名单中,单单她一个人,被剔除了姓名。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警告,是威胁,是令行禁止,是要显示威严。

教练组也没办法,只能对张常宁摇了摇头,苦丧着脸。


于是那天夜里的自由练习时间,空荡荡的场馆内多了另一个身影。

刁琳宇离远督了张常宁一眼,没打招呼没聊天,择了个离她远远的角落球场,一言不发把球框推到四号位,粘好手指胶布就开始练习传球。

把球抛高,移动,起跳,传出,进框了就是好球,没进就再来。

刁琳宇强迫自己去专注,她一边想象攻手的击球高度一边调整自己的传球,时不时还挪动一下球框的位置模拟远近网球。

只是有时候你不去就事,事会来就你。

张常宁站在网对面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刁琳宇的余光里,惊得她一球传到标志杆上。

刁琳宇有些尴尬地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假装镇定地问到,“有事?”

张常宁帮她捡起那颗传丢了的球扔进框里,兴奋地说道,“刁,原来你是二传,平时你一直都只参加发球练习我都不知道你打什么位置。”

“我不是。”刁琳宇见她一副跃跃欲试想要邀请自己练习攻传配合的模样,连忙冷言冷语地否认道,“看着好玩随便练练而已。”

张常宁没有因此退却,反而是撩起球网弯腰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刁琳宇的手心,举到面前盯着上面的胶布一脸关切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预防而已。”刁琳宇想要抽离她的手心,然而她哪里够张常宁有力气。

“那就不要缠这些东西。”张常宁说着就要去撕刁琳宇手上的胶布。

“喂!”

“别动。”张常宁仍抓着刁琳宇的手不肯放,“我哥队里的二传前辈说过,二传手指的触感非常重要,所以如非必要,别让自己的手指和排球之间有任何阻隔。”

“虽然保护自己的手指也很重要,但不是靠胶布这种的东西,是要每日锻炼手指力量和维护手指状态。”张常宁一边说,一边已经把刁琳宇手指上的胶布给撕了个干净。

“好,我知道了。”刁琳宇敷衍道。

“你不知道。”张常宁皱了皱鼻子就把她拉到场边,从自己包包里翻出指甲刀和塑料袋现场就给刁琳宇修起了指甲,一边修还一边唠叨,“你平时都不修的吗?”

看着张常宁低头为自己修甲的眉目,又想到自己背包里那个从不离身的指甲刀,刁琳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笑小女孩天真无邪,真以为自己不知道这些,笑小女孩年少意气,大概从没想过自暴自弃这种事情,笑小女孩涉世未深,真以为她们会是未来的攻传搭档所以来搞好关系。

但其实这些都不是,在刁琳宇看来,一个是比赛替补都算不上的边缘二传,一个是运动员都无法注册的禁赛边攻,虽然此刻她们同时站在这里,虽然此刻她们同样面对无球可打的遭遇。但终究是不同的,张常宁只是龙搁浅滩,而自己,不过是一条离了岸的鱼。

她们始终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而她们之所以会在这里相遇,不过是命运的使然,就像边缘配角在故事里的唯一作用,就是用来奉献给主角之后黯然离去,不声不息再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姓名。

“我来给你传吧。”

张常宁猛地抬头,她的眉目是如此明亮,像深邃的晚空里铺满了一夜星光。


“可以高一点吗?”

“好。”

“再远一点。”

“行。”

“可以练一下发接发么?”

“那我来发。”

“刁,今晚再一起练球啊。”

刁琳宇回头看见她熠熠生辉的眼睛,摇了摇头挪开视线,又道,“好啊,今晚见。”

张常宁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扣球练习,接发防守,整得刁琳宇天天超负荷运转,这不,只能打发她自己一个人去练习发球,才有时间坐在场边喘口气。

今年的联赛已经开打三天,上面却始终没有动静,几乎是等于宣判了死刑。

刁琳宇其实想不明白,张常宁不是没有本领,也不是没有舞台,沙排寄希望她成为明日之星,国外大学也有不少橄榄枝伸来,为什么她就是如此固执,冒这么大的风险坚持转入室内。

而又是为了什么,即使明知今年已经无球可打了,却还是天天跟过来训练。

“我爱排球,我绝不放弃,也不会离开江苏,我就要在这里打出来。”

刁琳宇记得她那天的话,有时候她会想,热爱是否真的强大到能承载那么多磨难?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许连夜都写好了退役报告。

而她转念又想,或许面对同样的处境,选择前进还是逃避,就是这个故事里主人翁和配角的分歧。

“刁,你不练了吗?”刁琳宇想得太过入神,以致于张常宁开口叫她愣是把她吓了一跳。

刁琳宇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每天这样累死累活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这赛季注定是没机会上场打球的,藏在枕头底下的退役报告也已写到一半,而自己,却还在这里每天跟她把攻传配合练到深夜,陪她演绎这场掩耳盗铃式的热血童话。

“来吧。”刁琳宇挪开四目相对的视线,低头紧了紧鞋带,又慢吞吞地拿起脚边那颗排球。

“你是不是有事情想要问我?”就在刁琳宇磨磨蹭蹭的空档,张常宁已经来到她身边。

“没有。”刁琳宇避开了她的眼睛,她其实并不想听张常宁讲述她的故事,因为听过之后自己并没有同等曲折的经历可以拿出来分享。

张常宁的故事都发生在身上,她有精彩的人生,而自己的故事大多发生在心里,只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是想不练了吗?”说实在,刁琳宇有些害怕张常宁的目光,因为她本身是那样质朴赤诚、毫无保留地天真,所以她的目光总带有一种平凡的无畏,总能轻易越过无数弯弯绕绕到达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而那天,刁琳宇却从低微的自卑中生出一种无谋的勇敢,迎着她的目光问到,“那你又是为了什么要这样苦练?”

“为什么,啊……”张常宁坐到刁琳宇身边,“小时候我跟老爸放过豪言,说要18岁之前进入瓜队。”

看吧,这就是区别,刁琳宇低头苦笑。张常宁的志向在海阔天空,而自己只能眼巴巴地品尝着眼前的苟且。

“那你要加油,今年多少岁了?”

空气静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了那句,“今天我生日,刚好18。”

刁琳宇猛地回头,看见满地玻璃碎在她眼底。有什么东西突然刺向了她的眼睛,使得她双目一瞬之间又酸又涨。

刁琳宇用双臂抱紧自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喉咙般令她哽咽难语,于是那几个从她牙缝间挤出来的字莫名带上了几分不是她本意的恶狠狠的语气,“生 日 快 乐。”

张常宁往她身边靠了靠,手臂上的汗水蹭到了刁琳宇的皮肤上,“谢谢。”

张常宁好看的眼睛垂了下来。

刁琳宇从侧面看得很清楚,她那双永远明亮永远向前的双眼垂在睫毛的阴影下,手指在胸前抠在一起十足一个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孩子。

“……人生……”刁琳宇张了张嘴又闭上,她不知道自己一个即将申请退役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她其实是想鼓励她的,但她既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

“啊?”张常宁转过头来看她,“你刚说什么?”

——18岁只是人生的开始,还远没有结束。

“没什么。”刁琳宇扯出一个笑容,或许未来有一天,张常宁会遇到一个告诉她这个道理的人物,或许那个人会有着作为成功前辈的姿态,或许那个人会以身作则为她亲身示范,但那个人绝不会是自己,也不该是自己,一事无成又打算当逃兵的自己。

而自己作为配角在从这个故事退场前,能为她做的少之又少。于是刁琳宇拾起脚边的排球,满嘴苦涩地问道,“还练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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