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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 1

1 配角

每一段传奇的开始，总是狭路相逢，总是不期而遇，然后在这烟花三月的扬州，成就一段旷古烁今的故事。

然而那些终究都不属于平凡的人类，凡人的生活总是充满了擦肩而过，跟未来之星擦肩而过，跟所谓梦想擦肩而过。

刁琳宇从来都不曾认为自己是排球场上的主角，没有过人的身高，天赋也只能算是平平，连性格都有些内向，还打的是二传这样在普罗大众眼中不甚起眼的位置。

还记得某一次自己邀请朋友到场观看比赛，赛后她递水给自己的时候，无心问了一句，“刁，你怎么都不扣球啊？”

那时刁琳宇苦笑，说，“如果我扣的话，就没人给她们传球了。”

“啊？可这样不会有些无聊吗？”那天刁琳宇站在场地里抬头看向看台上的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却透过体育馆的玻璃外墙望见了天边的一片云。

那时她突然想到，这大概就是她这辈子排球人生的写照，不知何来、不知何去，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刁琳宇最开始接触排球，不过是被当时的体育老师举荐，说这个孩子身子骨不错，可以练练排球。当时父母亲还曾反对过，说自己文化课成绩还算不错，没必要走上体育生这条道路，但自己说想要试试，父母也就同意了任由自我。

实在是太过平庸开局。

刁琳宇敢笃定，世界上没有哪怕是任何一个作家，会拿这样的开篇去写就一段传奇。

偶尔训练过后，她会躺在体育馆后面的草坪上，望着天空中飘过的云，幻想自己是战争故事里死在铁路旁的小兵，是爱情故事里桥边卖面的摊贩，是冒险故事里给主角指路的村民。

而现实也在呼应她的想象，在当时那支中学生的队伍里，有人子承父业天赋异禀、有人在排球上押注人生的一切、有人背负全家脱贫致富的希望日夜苦练。而她，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无能者早早离队、见证平庸者逃课逃练、见证傲气的天才与队友渐行渐远。

她们都有无比精彩的人生，而自己，只有枯燥无味的一天又一年。

偶尔队伍里有新人加进来，大家难免聚在一起开个party，这时候总免不了那个问题。

——你是为了什么而打排球？

有人是为了一腔孤勇的热爱，有人则是背负了太多家人朋友的期待，而每次这个问题问到刁琳宇，她总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不过是故事开始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才停下。

那一年那个放学后的下午，教练带她走进那间破旧的排球馆，排球拍打皮肤的声音、止痛喷雾的味道、和从采光窗落下来的那一道阳光，是刁琳宇对于排球最初的印象。

那天教练站在场边给她介绍排球这项运动，她记得教练那天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关于排球的规则，刁琳宇一概没听进去，却唯独记得那一句，“当球落地，就结束了。”

但球场之外的规则终究是要比场内的复杂许多，复杂就复杂在很多事情只知道开始，却不知道要到哪里才算结束。

只有日复一日的训练和看不到未来的前路，在一点一点消磨着青春的时光。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七年，她也终于站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前。

父母也不止一次问过她，是要离开，还是要留下。

练球七年，不敢说很刻苦但也从没偷懒过，没有触碰过国少国青也没有掉离过主队，如果就此停住，留下一段波澜不惊的排球记忆，也总算没辜负这风华般的年纪。

虽然她明白，没有回音才是生活的常态，但她还是想要一个句读，一个促使她继续向前的逗号，亦或是一个启示她该完结了的句号。

于是她跟父母定下了那个赌约，“让我打完今年全运会吧，如果你们看了觉得我打得不错，那就让我再打两年，但如果你们觉得我打得很烂，那我就回来读书。”

让一切交给命运来决定，她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然而命运这东西，总爱以玩弄人为乐。

距离全运会不到一个月时间，教练突然告诉刁琳宇，填写报名表时她的年龄出了点问题，被刚好卡在了青年组之外。

刁琳宇至今都还记得那是个闷热的夏天，窗外的蝉鸣不停地响，吵得她满耳满心满脑都是嗡嗡嗡的回音。

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大吵大闹，刁琳宇只是安静地湿了湿眼眶，然后苦笑。

看吧，配角就是连退场都无法做到体面。

刁琳宇平静地离开了教练的办公室，那时她还自我安慰说这样也好，至少往后的日子再也不用面对天赋异禀的队友时总得低着头颅。

于是她抬头，看见迎面走来那个黑黑实实的姑娘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擦肩而过，走进了她身后教练的办公室里。

刁琳宇回头，透过即将合上的门缝，看见教练特狗腿地忙前忙后，招呼她坐下又招呼她喝茶。天赐的身高，强壮的四肢，卫衣也遮不住的健美腰腹，或许那样的人，那样的天赋，才是未来故事的主人翁吧。

门，终究是在刁琳宇的注视下缓缓合上了。她转头离开，没多作一秒的停留。

江苏终究是待她不薄，虽然被青年组卡住了年龄，但却为她报名参加了成年组的排球比赛。

然而她一个刚刚打上青年队二传的人，贸然被丢到成年组的排球场里，没有磨砺、没有配合，无异于一个刚学会扑棱翅膀的雏鸟，飞进了鹰隼盘踞的天空。

于是那一年全运会，刁琳宇全程站在场边的小方格里观战，平快、近体、两边拉开，那是她做梦都想用但却始终配合不上的战术，而今在她排球生涯的末端，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了这个战术在江苏队身上伸展。

她始终没什么事可做，所以偶尔也会去关注青年队的比赛，她想念她那群天赋异禀的队友，也想亲眼见证她们成长为未来主人翁。

于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刁琳宇坐在体育馆的角落里，透过手机，见到了光。

那个黑黑实实高高壮壮的女孩，确确实实地在发光。

解说的声音顺着电流刺刺拉拉地传来，“又是她，2号张常宁！”

“张常宁原本是沙滩排球的队员，这次只是临时借调过来帮助江苏女排完成青年组的比赛，但就是这样一个临时队员，今天，确确实实成为了赛场的主角！”

解说把刁琳宇逗笑了。她笑解说的夸张说辞，也笑终于认清了自身平庸无能的事实，还笑自己作为配角的一生在尽头偶遇主角也算是无憾。

2013年全运会，刁琳宇作为替补二传随成年队完成了比赛，整个赛程她几乎没碰过球，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换副攻上去发球。最终，江苏队以第四名遗憾收官，没能登上领奖台，也没能留下一面奖牌作为纪念。

竞技体育终究是残酷的，没有几个人能不带着遗憾离开。

比赛结束已是秋天，刁琳宇回到江苏淮安的家，饭桌上一脸坦然地对父母说，“我回来了。”

她咽下那口噎人的白饭，“再也不走了。”

然而她忘了，命运总爱开玩笑。

刁琳宇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没有江苏灌云女排主教练周炜打到家里来的那通电话，自己或许早已经文化课毕业在某个小城市里努力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然而事情就那样切实地发生了。

因为当时一些队员的退役和转会，导致了江苏缺人的情况，她又被重新召回到了江苏队，重新回到了那间体育馆。

而惊喜的是，这一次她终于能面对面地，正式认识那个黑黑实实的女孩。

“刁琳宇，”刁琳宇向她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张常宁。”张常宁回握着刁琳宇的手，“你好，初次见面。”

刁琳宇笑着挣开了她的手，说道，“是啊，初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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