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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 4

4 坚持

 

后来,人们只知道她当时冒险转入室内,却不了解她当时的迷茫。

“张常宁,你有天赋,也很努力,可以称得上优秀,但却少了点坚持。”

张常宁时常会想起这句评价,来自她年少时的教练、来自她的前辈队友、来自她后来的指导,好像所有人都在“坚持”这个指标上对她有不好的评价。

她那时不明白,她10岁开始练球,一边读书一边训练,把别人用来享受青春的时光都暴晒在烈日下,浸泡在汗水里,挣扎在输赢之中,这为什么算不上是坚持。

后来她问过父亲,到底什么才算是坚持。

父亲说,坚持就是确定一个目标并为之不懈努力。

——像是现代汉语词典里标准而又俗套的解释。

但父亲在原生家庭里好像总是正确的代名词不是吗。

于是张常宁以瓜队为目标、以亚洲为目标、以世界为目标。她总是很少话,以汗水为青春洗礼,把阳光都铭记在黑色的皮肤里,她一步一步向前,伸手去触碰自己的目标。

然而当她倒在伦敦奥运资格赛的赛场上时,她突然觉得那日的蓝天白云是格外的刺眼,即使是带着墨镜,双眼依旧刺痛得不禁落下泪来。

父亲好像从没说过,失去了目标时该如何坚持下去。

人们总喜欢看天才陷入迷茫的桥段。张常宁不敢自认天才,却也切实地品尝了迷茫,这种迷茫不是意志消沉的放弃,也不是自暴自弃的抗拒,只是偶尔抬头看见广阔的天空,不知何来,不知何去。

张常宁没敢放弃日复一日的训练,只是偶尔会在寥无几人的社交平台发两句牢骚,领队说让她去室内青年队帮打几场,她便去帮打几场,日子一天天的过,却依旧不知路在何方。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张常宁路过体育馆时见到了夜晚独自一人在练球的小二传。

把球抛高,移动,起跳,传出,进框了就是好球,没进就再来。

她驻足停了下来,似乎进队那天还跟她握手相互自我介绍过,然而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姓名。

张常宁努力地回想,然而对她的唯一印象就是没有印象,没主打过任何一场,训练课也经常被教练晾在一旁,好像还曾听见过有人说她晚上躲在被窝里写退役报告。

那天张常宁没看一会,就被一个电话叫开了。

但事情总是在你注意到之后就反复出现在眼前,就像张常宁会不经意在训练课上瞥到她拿出手机在那里敲敲打打,不小心看到她藏在背包夹缝里的指甲刀,和每天晚上都很偶然地路过亮着灯的体育馆。

大概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上心,当刁琳宇在几个女孩的聚会间被人开玩笑般问起有关于未来的目标时,张常宁居然感同身受般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前面有人说全国冠军,有人说世界第一,有人说参加奥运,有人说超越自己。

而刁琳宇眨了眨眼睛,十分平静的说道,“我没你们那么远大的目标,我只想好好过完每一天。”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像是有根火柴在黑夜里擦亮,张常宁突然有些明白刁琳宇,她的困惑和自己的迷茫,本质上是一样的东西,要不要放弃?好不好继续?现在回头还来不来得及?

把球抛高,移动,起跳,传出,进框了就是好球,没进就再来。

那天晚上,张常宁站在体育馆门前,静静注视着刁琳宇一个人的练习。

她恍惚间明白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纵使只身走在黑暗里,看不清目标看不到前景,一边想着放弃一边考虑着回头,心猿意马却还是往前行。

张常宁抬头看见体育馆门口那盏明明灭灭的灯,她想,或许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一往无前和义无反顾的坚定,目标就像是这盏忽明忽暗的灯,一边迷茫一边前进才是所谓坚持的本质。

所以当教练告诉她被踢出了今年的参赛名单时,张常宁不恼也不急,她平静地走向那间体育馆,平静地走向无视自己独自训练的小二传,抓着球网假装惊讶地说道,“刁,原来你是二传。”

 

和刁琳宇相处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她话不多,有种自卑的腼腆,但偶尔能从她的传球中感受到她热爱的分量。

她不会在人前强调自己对排球有多爱多爱,但每晚的自主训练都风雨不改。教练组组织的二传训练她不受重视,但她从来不逃,用她别扭的说法观察也是训练的重要一环。最初张常宁也为自己的上步时机有过困扰,所有人都说太快了不适合得改,只有她,一脸无所谓地抛起手中的排球问道,“特属于你自己的一技之长,为什么要改?”

晚上,张常宁站在刁琳宇身后等她给体育馆锁门,门前那盏明明灭灭的灯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脸上,张常宁突然傻笑起来,她越来越觉得那盏灯像极了她,不是时时总在身上带着光,而是于白昼处收敛锋芒,偶尔在某个黑暗的夜晚,点亮前进的方向。

那天夜里,刁琳宇回头,看着面前不知道在傻乐些啥的张常宁,伸手打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嫌弃而鲜活的表情。

 

然后便是命运的转折,禁赛被解除,运动员注册,正式加入江苏队,拿到属于自己的球衣,回到队伍的训练当中。

她又重新站在了满员的球场上,主教练周炜拍着她的肩膀告诉她,“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跑过了万米行程终于看到了百米开外终点的长跑运动员。

这就是她此生一遇的机会,最后这一百米她必须全力以赴。

她比之前更卖力了,一传、防守、进攻、战术,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揉碎了融进队伍里,天知道每一个不必要的失误之下她的心有多慌张,她怕她无所贡献,她怕再会被换下去,她多么害怕再次回到那无球可打的日子。

她承认,她确实很紧张。

紧张到第一次上场对阵山东队的那场球,都已经热身完了,还是手脚冰凉,以致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体温正在节节攀升。

38.8℃。

队医给她量完体温之后主教练周炜问她究竟干了啥?

确实,昨晚她练球练得晚了点,回去路上风又冷了点,夜晚睡眠又差了点,她的确,又太紧张了一点。

张常宁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主二传兼队长李慧,“我可以的,让我上吧。”

李慧犹豫了一下,严肃滴问道,“你现在的身体能得分吗?”

张常宁太需要这次机会了,终点近在眼前,她绝不能失去这次冲刺的机会,她害怕错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她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二个回答,“我可以!”

 

“山东队!双人拦网再次得分!”然而现实,就像是解说嘴里那冰冷的语气和无情翻过的记分牌,一下又一下刺痛着张常宁本就紧绷的神经。

主教练周炜见形势不对,立马叫了个暂停,重新布置下一个一攻战术。

然而张常宁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体热、头痛、手脚冰凉,鼻胀、耳鸣,场地嘈杂。

“这就是江苏的秘密武器?”

“回去打沙排吧,来室内凑什么热闹。”

“赛前还说什么接应之战,什么不输杨方旭,杨方旭还不至于哈哈哈。”

耳鸣使得张常宁并不很分得清这些话的真假,她甚至觉得这只是自己的幻听罢了。她觉得自己被搅成了一团,一边害怕着被换下,一边又畏手畏脚。

突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搭上了自己的脖子,运动饮料瓶也顺势递到手里,突然而来的触感吓了她一跳,也惊醒了坠入漩涡的她。

“张常宁,你到底在紧张些什么?你害怕这是你最后一场比赛?”她看见她的小二传平静地说道,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可能是高烧让她的神智有些抽离,又或者是一针见血的话语刺中了她心中所痛,霎时间耳边的嗡鸣淹没了一切的声音,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小二传眼眸里自己的倒影,胸膛里的心脏砰砰作响。

然后她的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那般,“你到底在怕什么?这场比赛对你来说,只是个必经的过路点罢了,不是吗?”

然后暂停结束的哨声响起。

张常宁低头看着脚边的边线,她曾以为那就是冲刺的终点,而今迈过去的那瞬间,她看见道路在向前延伸——这里还远不是自己该停下的地方。

她回头看了一眼刁琳宇,手脚都变得暖和起来。

或许那是刁琳宇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事情,她就像是一盏明明灭灭的灯,偶尔一次在黑暗中的闪亮,刚好照亮了张常宁独自行走的夜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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